恐龙灭绝那一天

独立思考是突破颜值文化的唯一出路

古哥古点年11月30日

《恐龙灭绝那一天》

在距今大约六千六百万年前的某个夜晚,如果你正站在北美大陆的某个地方仰望星空,此时在你的视野中会出现一个明亮的星体。渐渐地,它会越来越引起你的注意,因为在你盯着它的两个小时之间,这颗星的亮度在快速增加,但是它的位置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因为它不是一颗恒星而是一颗小行星,并且正在以每小时约四万五千英里的速度直扑地球。在六十个小时之后,震撼人心的天地大冲撞发生了。对不起,那时候还没有人,所以应该是震撼龙心的小行星撞击发生了。空气被剧烈的压缩和加热,穿过的大气层被烧蚀出一个大洞,而空前的能量激发出无可阻挡的超音速冲击波。这颗小行星袭击的是今天尤卡坦半岛附近的浅海位置。从那一刻起,白垩纪结束,古近纪开始。

几年前,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LosAlamosNationalLaboratory)的科学家使用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计算机,Q机(QMachine),对此次大碰撞进行了模拟,逐秒还原出整个事件的慢动作回放并制作出伪彩色视频。在撞击发生的两分钟之内,这颗直径至少达六英里宽的小行星怼出了一个十八英里深的火山口,将二十五万亿吨的碎片抛入大气层。反弹的地壳像水塘的波纹,高度甚至短暂的超过了珠穆朗玛峰,释放的能量超过十亿颗广岛原子弹。然而这场大灾难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核爆,因为没有标志性的蘑菇云出现。最初的喷发反而更接近一条“公鸡尾巴”,巨大的熔化物射流蹿出了大气层,一部分在北美洲上空散开。这些物质的温度几乎比太阳表面还要高出数倍,在数千公里范围内,它们点燃了一切。不仅如此,一个极度炫目的场景同时出现,整个西半球犹如被一朵倒锥形的玫瑰笼罩着,数不尽的红色斑点闪耀其间,这是液化的过热岩石,也是人们所称的珍贵的玻璃陨石(tektites)。

碰撞激发的溅射物甚至挣脱了地球引力,进入到环日轨道。在数百万年间,它们在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和卫星上逐渐找寻到归宿。有些碎片坠向火星,就像火星碎片用同样的方式到达地球一样。根据《天体生物学》杂志年进行的一项研究估计,数千吨的碎块可能落在了土卫六、木卫二和木卫四之上。这三颗卫星特别值得一提的原因是它们普遍的被科学家们视为是可能具备生命存在条件的外太空栖息地。数学模型表明,流浪的碎片中至少有一些仍然携带有微生物体。小行星撞击在摧毁了地球生命的同时,却也可能把生命种子播撒到了整个太阳系。

小行星在撞击中蒸发。它携带的物质与蒸发的地球岩石交织在一处,宛如一根燃烧的羽毛,伸展到地月距离的一半位置。计算模型表明,距离地面一千五百英里以内的大气在碎屑风暴中变为赤热,引发出巨大的森林火灾。随着地球的旋转,空气中弥漫的物质收敛下降到地球的另一侧,大火随即在整个印度次大陆到处燃遍。通过对覆盖全球的灰烬层和烟灰层的测量可以得知,约70%的森林被此次火灾毁灭。撞击引发的滔天海啸横扫整个墨西哥湾,摧毁了海岸线,把数百英尺厚的岩石撕扯下来。碎片随着巨浪被推向内陆,接着又被猛烈的退潮吸走带入海底。直到今天,深海作业的石油工人还能在水下深处看到由此而形成的混乱石床。

破坏这才刚刚开始。科学家们仍在讨论其中的细节,它们来自于计算机模型、碎片层的田野调查、化石和微化石以及灭绝率知识、还有其他的许多线索。整体而言,这个过程是残酷的。燃烧的尘埃与撞击的烟尘阻止了阳光照射到地球表面达数月之久。光合作用完全停止,这杀死了大部分植物和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导致大气中的氧含量骤降。待火灾熄灭后,地球进入严寒期,甚至是深度的冰冻。海洋和陆地两条无可取代的食物链同时坍塌,让75%的物种灭绝,让超过99.%的生命终结,碳循环随之停止。

地球变得有毒。小行星撞击蒸发的石灰石向大气中释放出一万亿吨二氧化碳、一百亿吨甲烷和十亿吨一氧化碳,这些都是高效的温室气体。同时蒸发的硬石膏岩把多达10万亿吨的硫化物抛入高空,硫磺与水结合成硫酸,继而以酸雨的形式落下。这种强度的酸雨足以让任何幸存的植物叶子剥落,同时又从土壤中浸润出所有的营养物质。

地质考古学中有一个术语叫做KT边界,这是指由这次小行星撞击造就的碎片、灰烬和烟尘在地球沉积物中留下的约笔记本厚的黑色条纹,也因此它代表着白垩纪(Cretaceous)和第三纪(Tertiary)的分界点。(第三纪如今已被重新定义为古近纪,但“KT”这一术语仍得以保留。)KT边界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在KT之前,白垩纪晚期,广泛分布的火山向大气层不断喷发大量的气体与尘埃,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远高于我们现在的空气。此时的气候是热带气候,整个星球可能完全没有冰。不过科学家对当时生活着的动物和植物知之甚少。古生物学的核心奥秘之一是所谓的“三米问题”(three-metreproblem)。何为“三米问题”?就是整个人类在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努力寻找后,居然在KT边界下方3米以内的地层中始终未能发现任何的恐龙遗骸。3米的深度代表者数千年的时间跨度,没有遗存意味着恐龙在KT时间也就是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的很早就已经灭绝了。许多的古生物学家不得不接受这一结论,并推测说这可能是由于火山爆发和气候变化所致。但也有其他的科学家反对这一说法,认为三米现象或许仅仅反映出寻找化石的困难,找出更接近KT灭绝时刻的恐龙化石只是早晚的问题。KT边界中蕴藏着我们对地球生命史上最重大事件的诸多疑问的解答。地球生命差点在撞击中毁灭,解读当时发生的一切不仅对解决三米问题而言至关重要,对解释人类自己作为一个物种的起源同样不可或缺。

年8月5日,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寄信人是一位名叫罗伯特·德奅马(RobertDePalma)的研究生。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们已经就古生物问题保持了多年通信。这开始于他读到过的我所写的一本小说,其中心情节是有人找到了KT撞击时死掉的霸王龙化石,自从他读完小说似乎就入了迷。“我有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前所未有的发现”,身在北达科他州鲍曼(Bowman,NorthDakota)的某个卡车站的德奅马在信中写道:“它非常机密,目前只有另外三个人知道,全都是关系很近的同事。它比任何简单的恐龙发现都要独特和罕见得多。要是可能的话,我才不愿通过电子邮件来描述细节。”所以在信的最后,他留给了我他的手机号和通话的时间。

电话打了过去。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遗址,就和我在小说中虚构的一样,那里面有上次大灾难的直接遇害者。听到这话,我自然地抱持怀疑态度。德奅马只是堪萨斯大学的一位博士研究生,一个科学领域的无名氏。他提到的遗址发现没有任何科研机构的背书,也没有合作者。我认为他可能是夸大其词,甚至他可能是疯了。但我还是很感兴趣,可以乘飞机去北达科他州亲自看一看。

德奅马的发现位于著名的地狱溪地质构造带(HellCreekgeologicalformation),这一构造在北达科他、南达科他、怀俄明和蒙大拿各州交界处均有露头,里面蕴藏着这个世界上最传奇的恐龙化石。大碰撞发生时,此处的地貌是一个内陆浅海的岸缘,到处是亚热带潮湿的漫水平原和低地。这片土地上生机盎然,蜿蜒的河流和季节性洪水随时可以把动植物的身体迅速掩埋,这提供了绝佳的化石化条件。

恐龙猎人,也就是专司寻找恐龙化石的探险者,在十九世纪末首次发现了这里丰富的化石床。年,在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恐龙猎人,那位特招人稀罕的巴纳姆·布朗(BarnumBrown)在此间找到了第一只霸王龙,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一位古生物学家估计,白垩纪时期的地狱溪霸王龙储量就像坦桑尼亚塞伦盖蒂国家公园(Serengeti)的鬣狗一样丰厚,这里同时也是三角龙和鸭嘴兽的乐园。

地狱溪构造横跨白垩纪和古近纪。至少半个多世纪以前,古生物学家已经认定在这一区间曾出现过一次大灭绝,因为恐龙化石永远只出现在KT层以下,从来没有出现在以上。而且不仅地狱溪如此,全世界各地皆然。许久以来,科学家们似乎并不认为KT灭绝有什么特殊之处,数百万年的火山活动、气候变化和其他事件都在随时的扼杀众多的生命形式。然而,20世纪70年代后期,一位名叫沃尔特·阿尔瓦雷斯(WalterAlvarez)的年轻地质学家和他的父亲,物理学家路易斯·阿尔瓦雷斯(LuisAlvarez),发现KT层中含有异常高含量的稀有金属铱。对此,他们假设这些铱来自一次小行星撞击后的尘土遗存。年,他们在《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提出这次撞击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触发了大规模的灭绝,而KT层就是该事件的碎片沉淀。当时,大多数的古生物学家都拒不相信与太空垃圾的偶然相遇竟能彻底改变地球上的生命演变这一离奇观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证据越来越多,直到年的一篇论文中实锤出现。在尤卡坦半岛数千英尺的沉积物下埋藏着一个冲击坑,其年龄、规模和地质化学特征都恰好吻合于大碰撞,足以引发全球性的灾难。这就是著名的奇科苏卢布(Chicxulub)环形坑,这个名字来自于附近的玛雅小镇。

年论文的作者之一大卫·克林(DavidKring)对他所看到的这一撞击破坏力尤其感到恐惧,此后他成为一名发声领袖,呼吁人们尽快建立一套识别和消除小行星威胁的系统。他告诉我说:“下面的陈述没有任何不确定性:地球将再次被一颗奇科苏卢布(Chicxulub)小行星击中,除非我们能将其转向。即使是一块三百米大的岩石也足以终结世界农业。”年,在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科学》杂志的论文中,41名不同学科的研究人员联袂宣称,是时候要认真考虑巨型小行星撞击地球造成生物灭绝的问题了。然而,反对阵营同样充满激情。主要的竞争性假设包括:巨大的“德干”火山爆发,在将要成为印度的地方,向大气层中喷入了足够的硫和二氧化碳,引起气候变化。这次火山喷发开始于KT撞击之前,亦持续到撞击发生之后,是地球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火山活动,前后延续共数十万年,将地球表面50万平方英里的范围掩埋在一英里厚的熔岩之下。这一假说的支持者们认为,KT层下方三米的空白间距恰好证明了小行星撞击时大规模灭绝已经在发生之中。

年,还只是一名22岁的古生物学本科生的德奅马开始在地狱溪构造带挖掘一个小型遗址。这里曾经是一片池塘,沉积物由非常薄的沉积层构成。通常来说,一个地质层可能代表数千或数百万年,然而德奅马却能证明自己所在矿床的每一层都是在同一场大暴雨中堆叠出来的。他告诉我说:“我们可以看出那时树上生长的树芽,可以看到柏树在秋天掉落的针叶,可以感受那种实时的体验。”检视沉积层就像翻阅一本古老的历史书,那些薄薄的书页中同步记录着每个年代中的生态。德奅马的导师,已故的拉里·马丁(LarryMartin)总是敦促德奅马能找到一个类似的地点,但要能更接近KT边界线。

如今37岁的德奅马还在为博士学位而奋斗。他在棕榈滩自然历史博物馆担任脊椎动物古生物馆值班员的无薪职位,这是一个没有展示空间的新建博物馆。年,正在寻找新的池塘遗址的德奅马听闻有私人收藏家在北达科他州鲍曼附近的一个牧场偶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位置。(地狱溪的大部分土地都是私有的,牧场主很愿意把挖掘权利出售给任何能支付可观费用的人,包括古生物学家和商业化石收藏家等。)收藏家觉得这个露出地表三英尺深的沉积层地点是一处断裂,里面堆满了鱼的化石,但所有的石头非常脆弱,一遇空气便成碎片。这些鱼被包裹在潮湿的地层里,周围破碎的泥土和沙子从未紧固过。它太软了,用铲子和手就可以挖开。年7月,收藏家向德奅马展示了这一遗址并欢迎他过来。

“我是立刻感到非常失望的。”德奅马告诉我。他原本希望找到一个像他之前挖掘到的那样的遗址:一个古老的池塘,有许多季节和年份形成的细颗粒化石承载层。但相反的,这里的情况是所有东西全都沉积在一次性的洪水之中。显然,收藏家的收藏不能令他满意。然而就在德奅马犯嘀咕时,他看到了一个潜力股。洪水迅速埋葬了所有东西,因而标本的保存异常完好。他发现了许多完整的鱼化石,这在地狱溪构造中是罕见的。德奅马认为只要的操作精心仔细,这些化石是可以完整地被移出的。最后,他同意在每个季节向牧场主支付一定数量的佣金以换取在那里发掘的权利。(按照古生物学的标准做法,这种交易的细节是被严密保守的秘密。到今天,这个遗址仍然处在长期排他性的协议租约中。)

接下来的7月份,德奅马回到该地点进行初步挖掘。“几乎是在立刻,我看出了它的不同寻常,”他告诉我说。德奅马先是铲掉那些发现了鱼的地上土壤层。这种“覆盖物”一般而言都是在样本被封存很久之后才慢慢沉积下来的材料,古生物学家对其完全提不起兴趣,往往都是直接丢掉。然而当德奅马开始挖掘时,他注意到一种奇异的物质。层中镶嵌的灰白色斑点看起来很像沙粒,但在手镜之下它却呈现为微小的球体和细长的水滴体。“我想,我这是踩了狗屎啦,这些看起来竟然是微玻璃陨石!”德奅马回忆道。微玻璃陨石是熔岩随着小行星的撞击被喷射到空中,继而凝结为毛毛细雨重新落回地面时形成的玻璃微团。这个遗址点有数不清的微玻璃陨石。

当德奅马开始仔细的挖掘遗址点上层时,他开始发现一系列非凡的化石阵列,极度精细却又保存完好。他回忆说:“那里有令人惊讶的植物材料,所有的材料都是相互交织和堆叠的,那儿有散乱的木头,有被挤压在柏树根上的鱼,有涂着琥珀的树干。”最令人称奇的是,要知道大多数的化石物最终都会被上面巨大的地层压力挤成平面,但在这儿,一切竟都是三维的,包括那些鱼。它们被一次性的包裹进沉积物中,这起到了支撑作用。“你可以看到皮肤,可以看到背鳍在沉积物中直立,这些物种对科学来说是全新的,”德奅马说,当他挖掘时,这些奇妙的遭遇让他恍然大悟。如果这个遗址点是他所希望的,那么他正在创造新世纪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古生物大发现。

德奅马在佛罗里达州博卡拉顿(BocaRaton,Florida)长大,从小他就对骨头以及有关的故事着迷。或许,这里有些家庭的影响。他的父亲罗伯特是在附近德拉海滩(DelrayBeach)从事牙髓手术的医生,他的叔公安东尼在年去世,享年一百岁,也是一位有名的整形外科医生。他还撰写过几本有关的标准教科书。在美国的著名电影导演布莱恩·德奅马(BrianDePalma)正是安东尼的儿子,罗伯特的堂兄。

德奅马告诉我:“三到四岁时,我开始建立一种美妙的视觉体验,就是看那些单独的骨头相互适应组合出一套完整的系统。这完全震撼了我,我会跟着餐桌上的任何有骨头的东西。”家人开始有些担心他,他们把死去的宠物们埋在一个地方,却把标记放在另一处,以为这样他就不能挖尸体了,然而,他却总能找出来。她妈妈打算请朋友们喝冰茶时,看到的却是他用托盘冰冻着的死蜥蜴。“我从不参加体育运动,他们希望我这样做以便锻炼我和其他孩子的相处,但我正忙着在棒球场上挖骨头呢。”德奅马回忆说。

住在庞帕诺海滩的叔公安东尼给了他最大的保护。“我过去每隔一个周末都会去拜访他,向他展示我的最新发现。”德奅马回忆道。当他四岁的时候,德克萨斯州一家博物馆里的一个人给了他一块恐龙骨头,他把它带给了自己的叔公观看。“他教给我,所有那些骨头上小小的旋钮、粗糙斑块和突起都有名字,骨头自己也有名字,我当时就被迷住了。”德奅马说。六七岁时,他和家人一起去佛罗里达州中部旅行,他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可追溯到冰河时代的哺乳动物骨化石,而9岁时,在科罗拉多,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的第一块恐龙骨。

高中时,一到夏季和周末,德奅马为达尼亚海滩的格雷夫(Graves)考古和自然历史博物馆收集化石,制作恐龙模型和并拼装骨架。他甚至把儿时收藏的化石都出借给博物馆展出。然而,年时博物馆破产了,许多标本被运往社区学院。德奅马没有任何的文书证明他对化石的所有权,法院因而拒绝归还,其数量有数百块之多。它们后来大多被锁在仓库里,再也无法公开展示和让公众得以观赏。

这种“浪费式管理”弄得让德奅马愤懑不已,他随后采取了一些不寻常的收集手段。通常,古生物学家会将他们的标本策展和护理职责委托给持有它们的机构,但德奅马却坚持在合同条款加上规定,他的标本管理得由他本人监督。他从不在公共土地上挖掘,因为他觉得政府的规章过于繁琐。可这样一来,没有了联邦政府对他工作的支持,他本人必须承担几乎所有的费用。他在地狱溪遗址的挖掘工作,直接性支出高达数万美元。他通过向博物馆、私人收藏家和其他的客户提供装化石、做重构的服务以及铸造销售复制模型来筹款。有时候,父母还得有所接济。他说:“我经常嘀咕,纠结于是该弄更多的派利欧绑(PaleoBond,一种粘连骨头用的液体胶)还是更换空调滤芯。最后,我总是选择派利欧绑。”德奅马是个单身汉,和许多的恐龙模型同居在在一套三居室公寓之中,其中包括一只矮暴龙(Nanotyrannus)。他自嘲说:“我在工作之外的生活总是很艰难。”

德奅马对研究收藏品的严格控制引起了争议。化石是一项大生意,有钱的收藏家愿意为罕见标本支付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美元。例如在年,一个昵称为“苏”的霸王龙在苏富比拍卖上以超过万美元的价格出售给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美国市场上充斥着从中国和蒙古非法走私进口的化石。但在美国,私人收集化石却是合法的,相应化石的购买、销售和出口也是合法的。许多科学家认为这样的贸易是对古生物学的威胁,重要的化石只应该属于博物馆。但德奅马坚持认为他的化石管理方式恰好是两全其美的,因为他把部分收藏品存放在几个非营利机构之中,包括堪萨斯大学、棕榈滩自然历史博物馆和佛罗里达大西洋大学,而另一些则允许几个研究性实验室进行临时性的存管以便科研,不过所有的样本都得在他的监管之下。

在这个领域,知名度仍然是重要的。古生物学大牛杰克·霍纳(JackHorner)是一个学界地位令人仰视的大佬。他曾经支持一种早先的学说,即认为人们心目中最强壮凶狠的霸王龙其实只是吃尸体和腐肉的环境清洁工,因为霸王龙的动作慢且笨拙,它们的手臂太短视力又差,难以捕食其他猎物。四年前,德奅马在地狱溪的一次发现助他向霍纳发起挑战。当时,他和助手罗伯特·菲尼(RobertFeeney)找到了一块奇怪的化石,那看起来是两块长连在一起的鸭嘴龙尾椎骨。德奅马猜测一定有什么异物进入到了尾巴当中,而后它被周围生长的骨头慢慢包裹在里面,前后连为一体。德奅马把化石带到堪医院,当半夜里机器闲置时,CT技术人员免费对化石进行了扫描。结果膨大处的内部是一颗破碎的霸王龙牙齿,鸭嘴龙应该是被暴龙咬伤后逃脱的。年,这一结果以简讯形式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roceedingsoftheNationalAcademyofSciences),显然这将有力的推翻霍纳对霸王龙的观点。大佬毕竟不太愿意丧失颜面。面对证据,霍纳说这只是一个孤立样本,完全可能是吃尸体的霸王龙遇到了一条睡着的鸭嘴龙,在误认对方已经死去的情况下咬住了它的尾巴,随后霸王龙意识到猎物是活的故而离开。德奅马对这样的解释不以为然,霍纳自己也明白个中的牵强之处,所以后来他也承认,霸王龙应该是真正的捕食者。然而当我最近和霍纳交谈时提及德奅马的事情,他起初说他不记得这个人了。霍纳对我说:“在圈子里,我们对学生知道的不多。”

这并不是霍纳的错,没有听说过德奅马一点都不奇怪,我曾经聊过的几位古生物学家都是如此。有一位要求匿名的研究者评论说:“能找到那样的化石当然很酷,但是这并不会改变什么。人们有时会觉得我太木讷,我对许多问题的回答都是我没有答案,因为化石形成时我们并不在那里。而另外有些人则总是会笃定的说他知道,他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想他可能会过度解读。”一名不闻的德奅马在圈子中几乎是不可见的,他依然没有博士学位,而这是他开启自己正规研究生涯的必要标记。

在收到了德奅马的“绝密”电邮后,我安排了到他的地狱溪遗址的参观行程。三周后我来至鲍曼,德奅马开着他的丰田超霸(4Runner)直奔我的酒店,汽车喇叭里震耳欲聋地播放着的是“夺宝奇兵”。他穿着粗面儿棉衬衫、带帆布背带的工装裤,头戴绒面儿牛仔帽。长时间的日照让他的脸晒的黝黑,还有一把已经长出五天大的胡子。

我上了车。驱车一小时左右,我们穿过一个牧场大门,沿着一条让人颠成渣儿的迷宫小道,最终消失在一片草场盆地之中。地狱溪的荒野是一派奇异景象,这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牧场王国,草原和向日葵一直延伸到美西巨大的蓝色天穹下的遥远地平线。道路连接着小镇、卡车站、教堂、汽车旅馆、拖车小房,或是在其间兀自寂寞的舒展。乡间的这里或者那里,随处都能看到废弃倒塌的农舍慵懒的堆在地上。数百万年来,地狱溪的地层遭到严重侵蚀,只留下一些残迹。这些残留物从草原上突然的冒出,像许多腐烂的牙齿。静穆的尖角和团块镶嵌着五色斑斓的条纹,米色、棕色、黄色、栗色、褐色、灰色或白色,被风雨雕琢掉了棱角的化石散落其间。

现在德奅马的私人遗址点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片大约有两个美式足球场大小的灰色区域,犹如一块月球的表面。遗址的一边由一条干旱河床或冲击沙流作为分界,而另一边则以一条矮崖结束。钻洞是深3英尺,长60英尺,宽40英尺的矩形,它们2乘4的分成各组排列,洞的远端摆放着各种挖掘工具和核心取样管。当我们在这里漫步时,我注意到德奅马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定刃刀和一柄带鞘的刺刀,他告诉我说这是他的叔叔在他十二岁那年赠送给他的二次世界大战的遗物。

他向我回忆起发现这一遗址的最初时刻。在夏天,他挖出的第一块化石是一条5英尺长的淡水白鲟(Paddlefish)。白鲟在今天仍然存在,他们有着长长的骨吻,可以在黑暗的水中寻找食物。当德奅马取出这一化石时,他在其下方又看到了一枚来自沧龙(mosasaur)的牙齿。沧龙是一种巨大的食肉性海洋爬行动物。问题立刻变得有趣起来,一条淡水鱼和一个海洋捕食者如何能够在距离最近的海域也达至少几英里的岸上同时出现呢?在那个年代,原始墨西哥湾一直向北延伸进入北美部分地区,形成一个被称作西部内陆海道(WesternInteriorSeaway)的浅水体。德奅马很想搞清楚这个问题。第二天,他又发现了另一条宽约2英尺的海鱼尾巴,看起来它像是从鱼的身上硬生生的撕扯下来的。德奅马解释道:“如果鱼死了很长时间,尾巴会因腐烂而裂解。”但是这一条尾巴完好无损,所以德奅马推测说:“我知道它是在死亡发生的前后被运送过来的。”就像前一天的沧龙牙齿一样,它们都以某种方式从其所在的海域到达了内陆数英里远的地方。“当我刚刚发现这一点时,我想,绝无可能,这不会是正确的。”德奅马说,“在这一点上,我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信心。”这些线索可能预示着一个太过惊人的结论,德奅马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在接下来的一天,德奅马注意到沉积层中保留了一些干扰的痕迹。那是一个微型撞击坑,直径仅有三英寸,似乎是由天空坠落的小物体砸到泥泞表面形成的。在化石记录中曾发现过由冰雹撞击泥地造成的类似地层。可当德奅马把这个小撞击坑的横截面追溯式的挖切出来之后,他惊讶的发现呆在这个微型火山坑底部的小东西并不是冰雹,而是一个直径约3毫米的白色小球,它的名字叫做玻璃陨石。还记得吗?前面已经提到过,玻璃陨石是古老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标志性产物。随着德奅马继续挖掘,另一个小撞击坑的底部也出现了玻璃陨石,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经年日久的玻璃会变成黏土,所以这批玻璃陨石中的大部分已化为黏土,但仍有一些保留了玻璃质地的核心。不久之前,德奅马在上层土壤覆盖物中已经找到了大量的微玻璃陨石,如果说那些遗迹还可以解释为水流从别处搬运而来,现在的这批微陨石全都陷在了自己当初坠落时砸出的环形坑内。没有什么别的好说,德奅马确信这里记录的就是那个史无前例的大灾难发生的正日子。他肯定的说:“当我看到它,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洪水沉积,我们不只是靠近KT线,这整个遗址根本就是KT边界。”通过对这里的地层调查和对照,德奅马提出假说认为曾有一股大规模的内陆水体涌动而来形成一条洪水河谷并填满了现在他们正站立的这片低洼地带。或许,这恰好就是天地大碰撞引发的海啸沿着原始墨西哥湾和西部内陆水道最后扫掠沿岸陆地的情形。随着水流的减速,被水裹挟而来的全部物质逐渐沉积,淤泥迅速掩埋封存了一切,越重的东西落坠到越下方,依密度向上排列:被错乱搬运到一起的淡水生物和海洋生物,各色植物的茎秆根叶、花和花粉,贝壳和骨、牙齿和卵,玻璃陨石、矿石、微钻石、金属铱尘、灰烬和碳粉。随着这一过程,空中的玻璃团块也跟随类似降雨或降雪的天象加入其中,从较大的半径渐至较小的尺寸,直到变为细碎的粉尘。“这些沉积物为我们保存了完整的KT事件,通过这个矿点,我们可以绘制出白垩纪灭绝当天发生的一切。””德奅马说。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这个遗址在科学上的价值无疑将是巨大的。正如后来参观过这里的挖掘工作并为此感到震惊的的沃尔特·阿尔瓦雷斯(WalterAlvarez)所评价的一样:“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观,一个能够揭示大碰撞真相的前所未见的最佳地点。”

看完这里的挖掘,德奅马向我引荐了他的现场助手,棕榈滩博物馆的指导鲁迪·帕斯库奇(RudyPascucci)。这是一个五十多岁满是肌肉的男人,穿着无袖T恤、防蛇迷彩靴,戴着满是尘土的蒂利帽,没有胡子,脸已被晒黑。他们两人整理好工具,在探洞的底部继续探测三英尺高的遗址壁面。在粗挖时,德奅马喜欢使用小尖刺和一把手持式丁字镐。这种丁字镐也叫做马施镐,是由十九世纪耶鲁的古生物学家奥斯尼尔·马施(OthnielC.Marsh)推广开来并以此得名。当马施即将得到自己的硕士学位时,他的论文导师,来自堪萨斯的大卫·伯恩汉姆(DavidBurnham)给了他一把小镐头。后来,马施就用这把丁字镐在美国西部找出了八十个新的恐龙物种,成为恐龙猎人的先驱,马施镐因此名声大噪。对于精细开挖的工作,德奅马喜欢使用艾克思-艾克拓(X-Acto)品牌的斜刃刀和刷子,这是大多数古生物学家的精挖作业标配,也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牙科用具。

沉积带由数十层薄薄的泥沙组成,越往下是越混乱的沙带和砾石带,其中包裹着较重的鱼化石、骨骼和较大的玻璃陨石。该层再向下是一片坚硬的砂岩表面,这是白垩纪时期的基岩,其中的大部分已被洪水冲刷的非常光滑。古生物学研究绝对是一项令人抓狂的工作,其进展之慢往往要以毫米计。我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在烈日直射下,德奅马和帕斯库奇得趴在地上,眼睛紧盯着寸许开外的泥土墙面,目光不断游移。每一次,德奅马都会用斜刃刀(X-Acto)的刀尖儿戳进沉积带的薄层内,撬出一块硬币大小的样品仔细查看。如果什么也看不出来,就把它丢在一边。当样品小块不断累积得越来越多,刷子会把它们搓成小堆;小堆再变大,帕斯库奇就用扫帚扫成大堆儿,然后铲到挖掘地点的远处。

偶尔会出现一些小的植物化石,例如花瓣、叶子、种子、树皮,其中有许多仅仅是个泥浆中的印儿,一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剥落碎裂。这种情况下,德奅马会迅速的用派利欧绑(PaleoBond)往上喷涂,胶水会把浸泡过的化石碎片固定在一起。或者也可以使用另外一种技术提取印记,就是把拌好的石膏抹在样品上,这样原本的印记虽因存在期太短无法挽救,但固结的石膏却能把反转了的化石图像保留下来。当蚊子变的疯狂时,德奅马会拿出一根石楠烟斗,填上切瑞·卡文迪许烟丝,用打火机点燃。呛人的烟雾缠绕在他的身旁,之后他继续工作。德奅马自嘲道:“我就像个进入鞋店里的购物狂,我想要一切!”

他一边向我展示一个约2英寸宽的圆形印记,一边说:“这要么是朵花,要么是只棘皮动物,我会在实验室里搞清楚。”棘皮动物是一类海洋生物,包括海胆和海星等。德奅马迅速的用派利欧绑和石膏处理了这块印记样品。接着,他又在松果种子的附近发现了一片完美的叶子。德奅马随便搂了一眼,不以为然的嘟囔了一句:“白垩纪的地屑(Mulch)。”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是因为此类样本他已经见得很多了。继续进行中,德奅马又发现了三个底部带有玻璃陨石的微陨石坑,他将其剖开拍照。接着又用艾克拓(X-Acto)斜刃刀挖出了一块棕色的骨头,不足四分之一英尺长。他用手指夹着它,用放大镜仔细观看。“哺乳动物。”他说道,“当它被埋葬时已经死了。”几个星期后,德奅马在实验室里证实这块下颚可能属于某种哺乳动物,且与包括我们在内的灵长类可能有远亲。

半小时后,德奅马找到了一根大羽毛,他兴高采烈地说:“这儿每天都是圣诞节。”这位专家用精细的操作剥离出了泥层中这条大约有十三英寸长的清晰羽毛印。“这是我的第九根儿,也是我在地狱溪发现的第一块羽毛化石。我相信这是恐龙羽毛,但我不确定。这些都是原始羽毛,大多数都有一英尺长。来自地狱溪(HellCreek)的这么大的鸟全都没有这样的原始羽毛。这或许能略略的说明它们来自一种已知的恐龙,可能是兽脚亚目恐龙,也可能盗龙。”一直没有停止挖掘的德奅马不停地说着,“大概我们能顺着这些羽毛找到那只盗龙,但我有点怀疑。这些羽毛也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斜刃刀挖到了化石鱼鳍的边缘,于是另一条白鲟被暴露出来,这条鱼后来被证明有近六英尺长。德奅马探测了鱼鳍周围的沉积物,以判断它所处的位置和如何才能更好地提取它。随着越来越多的部位露出,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条鱼的两英尺长的鼻子可能已在受力下折断,这或许是它在水流冲击下撞到了被淹没的南洋杉树枝。德奅马注意到,这个遗址点找到的每条鱼在死亡时都把嘴张开了,这一点揭示出它们在窒息前曾拼命的在满是沉淀物的水中喘气。德奅马说:“大部分死物在沉积层中是处在垂直的位置,甚至没有来得及翻转到一侧,无论后来把它们堆立起来的东西是什么,现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德奅马小心翼翼的细碎的拾掇着白鲟,剥出鳍骨,然后是半个硬币大小的皮肤化石,上面的鳞片清晰可见。现场的操作环境太过复杂,日光、风和干燥天气都会带来不利影响,所以德奅马得用自己配置好的硬化剂混合物迅速浸泡这块极易碎裂的化石残片,以期带回自己在佛罗里达的实验室后,再在理想可控的环境中,在显微镜下对所有的硬化片进行精确处理。

就在德奅马处理白鲟鱼的身体四周时,更多的南洋杉树枝露了出来,也包括它的短小针叶。德奅马推断说:“这棵树在埋葬时还是活的。”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个粘在树枝上的金色琥珀。琥珀是保存下来的树木树脂,里面往往含有当时的微量空气,携带着大气的化学物质,幸运时甚至还会有昆虫和小型爬行动物封存其中。”这可是白垩纪的捕蝇纸,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带回实验室。”德奅马说。一个小时后,他已经把鱼的周遭凿得差不多干净了,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在一个四英寸厚的基岩方块当中。“我很确定这是一种科学上的新物种。”德奅马下了论断。这条鱼不仅软组织已成为化石,甚至连胃里的容纳物都可能被保留到了现在。

“石膏时间到!”德奅马一边直起身子一边说。他脱掉衬衫,开始用双手搅拌五加仑的石膏桶,而帕斯库奇则从粗麻布上撕下一些布条。德奅马拿了两组各四根的布条,锯下两块一英尺长的小片,用它们给沉积物化石的两侧上了夹板。他一个接一个地将粗麻布条浸入石膏,然后缠绕在标本的顶部和周边。他打上了一个绳子手柄,也同样浸泡了石膏。一小时后,当石膏固化,他凿开下面的基岩底将标本翻过来并让石块底部露出。这样,石膏夹板就像婴儿的摇篮一样包裹着化石最重要的信息面。等回到实验室后,去掉石膏就可以接触到化石表面。德奅马和帕斯库奇拽着绳柄拖着标本向前走,他们把它存放在一个朋友的牧场房子的后面。在那个季节里,他们找到的所有化石全都穿着石膏夹克排成一排,上面覆盖着防水布。

处理好石膏,德奅马继续挖掘。一阵风吹起了尘烟,雨水落了下来。雨过天晴后,暮午的阳光洒落在草原,德奅马迷失在了另一天的另一个时刻。“这是一块带有树皮的有甲虫痕迹的木头。”他说道。大碰撞发生后的最初几百万年间,植物化石几乎没有出现过遭遇这种损害的迹象,因为昆虫大部分都消失了。德奅马推测,小行星撞击的时间应该发生在秋季。这是他通过比较他在这里发现的年幼白鲟与已知物种的生长速度和孵化季节所得出的结论。此外,德奅马还发现了针叶树、无花果和某些种子,可以帮助他做出更加精确地判断:当我们分析花粉和硅藻土颗粒时,会进一步的缩小撞击发生的时间范围。”

接下来的一周,惊喜似乎就从来没有离开这里。更多的羽毛、叶子、种子、琥珀、几条三到五英尺长的鱼以及十几个带有玻璃陨石的撞击坑接连出现。我参观过许多的古生物学遗址,但我从未见过能在一个地方如此迅速地找到这么多的标本。通常,古生物挖掘都很无聊,几天乃至几周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发现,但这里不一样,德奅马似乎每隔半小时就能找出一些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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