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夜访晋阳湖西岸，终于听到了久违的蛙鸣。但夜色朦胧中，对蛙们的棲居环境，印象不深。

6月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我5点起床，洗了一把脸，下楼，又一次向晋阳湖走去。由于疫情趋缓，公园门口的栅栏已经撤去。公园内，晨练的人们己三三两两。刚开放的沙滩浴场上，早有人领着孩子在玩耍。我边同熟识的本村村民打着招呼，边仍向西岸走去。晨曦中，园中景色分外清爽宜人。我顺着湖岸一路南行，觉着不久，就到了17号晚曾到达的最南端，并老远就看到了湖内那一大片芦苇。走近些，才发现芦苇被那道伸向湖深处的土堤一分为二，是两大片。而且，芦苇丛中混杂了大量的蒲草。再细看，浅水中，堤坝上，似乎还有水稗子、三棱草、以及麻胡草蛋蛋等多种喜水植物。望着这些曾经十分熟悉的植物，望着那杂乱无章，但却野趣十足的风景，我不禁有点茫然。仿佛六十多年前晋阳湖未建时，那一大片广袤且杂草丛生的风景，又一次回到了眼前。

我的家乡，今晋源区的武家庄，就在后来的晋阳湖北畔不足百米的地方。我的老宅，在村庄的最南边。湖未建时，春暖以后，一出街门，就能看到满眼的绿色，随着地形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远方。仅有的几株大柳树，仿佛远在天际。这片绿色，广袤，深邃，看一眼，就让人浮想联翩。年幼的我和同伴们，就被这绿色牵引着，一次又一次,走向这草丛深处。

出村不远，是一条自西向东缓缓流淌的小河。被小河串起来的，是或大或小五六个池塘。池塘的浅水中，有蒲草和芦苇随风摇曳，一如上文中看到的景象。蒲草是纯粹的水生，芦苇却可以长到岸上。长在岸上的芦苇，当地人叫芦茇子，是羊最爱吃的野草。小时候，家中年年养羊，从春到秋，割羊草几乎是天天都要干的营生，对芦茇子，自是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喜爱。到秋风渐起时，蒲草茎端棒槌状的蒲圪禿也该成熟了。割一棒回来，晒干了，点燃起来，一股很好闻的烟雾便升腾起来。跨过小河，再向前走，潮湿处，是大片大片的菅草和蚊子草，都是那种瘦瘦的尖尖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菅草只长叶，蚊子草则会开出伞状的仿佛枝上沾满白色小点一样的花。盐碱严重的地块，是成片成片的咸（念han）板葱，叶子是那种香柱柱粗细的水嫩水嫩的短棒棒。长咸板葱的地儿，其它草根本不敢插脚。据说，早年间的村民们，将咸板葱割回来，晒干了，烧成灰，压在缸里，上面淋水，下面凿开个小孔接住，那水就可熬盐吃。艾蒿和臭毛蒿是孪生兄弟，会选择稍好点的地块扎根。不过，一个香，一个臭。艾蒿可割来端午插于门首，还可搓成蒿腰儿，夏日闲坐时点燃熏蚊子，或给爷爷点旱烟。与艾蒿伴生的还有枪儿苗（即苍耳）。海南花（即凤仙花）开时，掐它的叶子来包红指甲，能臭美好一阵子。草丛中，最受孩子们青眯的，还有马莲。没塑料绳以前，马莲可用来栓和捆很多东西，割回来出售，销路很好。割上一暑假，开学的花销全有了，还可再买几本小人书。马莲花，紫白色，凑近鼻子闻，有股清香。呡住花蒂处吸吮，会吸出一种甜甜的汁。花落后，结成一个个小棒槌，那是马莲的籽。割马莲时，要刻意将它留下。成熟后，荚裂子落，来年又多了一丛马莲。……还有，节节草；还有，毛友友；还有，三春柳；还有，羊奶奶；还有，猪耳朵；还有，狼巴苗；还有，还有好多，有些甚至至今都叫不上名儿来的野花野草。它们千姿百态，各自展现着自己的风彩。每一种，都那么熟悉，每一株，都让人留恋。

更让人着迷的，是在草丛中活动着的一个个小生命。当我们一步步向草丛深处走去时，立时会窸窸窣窣惊动很多小生灵。默默潜远的，是水中的鱼虾。动静最大的，当数蛤蟆了，三跳两跳便躲得没了踪影。叫油只，虎头则是乱扑乱跳，有时径直就向你脸上扑来。扁担婆和吃瘊虫儿则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举着大钳子，笨拙地在枝叶间爬行；悠忽间，一只荞麦翅喇啦啦的向远处飞去。拨拉开草丛，也许会发现一只屎巴牛在推着羊屁蛋玩；也许会发现两只牛都都在撕咬着打架；也许会发现一溜蜗牛儿背了房子在慢腾腾地爬；也许会发现一群蚂蚁在忙碌着搬运什么。嗡嗡叫的蜂儿，花花翅的蝶儿，在枝叶间飞一飞，停一停，捉着迷藏。猛然间，会有孩子大叫一声：“蛇!”所有的孩子便戛然停下了脚步，惊悚着看那长长的虫儿窜向草丛深处。不过，有惊无险，因为遇见的都是无毒的绿色菜瓜蛇。这些虫虫蚁蚁各自演绎着丰富多彩的生活，大多与我们互不干扰。而有那么两种就不大幸运了。一种是漂亮的河西（蜻蜓），只要作了孩子们的俘虏，大多是死路一条。一种是那种大声呱噪的叫喳喳，捉了后，用茭棍榄皮皮编个笼笼养起来。喂一截葱，便呆在笼笼里喳喳喳拼了命的叫，直到冬天悄悄来临。

据大人们讲，草丛深处有麻狐(狼)，故尔，我们从不敢走出去太远。四五里远处的草丛尽头，有个隐约可见的村子，叫牛家营。据说村边有个湖，十几户人家过着捞鱼撇虾的渔民生活。小小的我曾极为好奇，想长大点一定去看一看。遗憾的是，还未等我长大，那一大片美丽的草滩，那个神秘的牛家营村，便淹没在晋阳湖里了……

在湖边伫立多时，思绪慢慢回到了眼前。返回时，我刻意绕行离湖稍远的西边。途中，我找到了上次蛙声最动听的那个小湖。湖内，同样是野草萋萋，但湖岸边，却是人工草坪，且禁止行人进入。蹲在曲桥近水处，水中似乎也没有鱼虾活动，稍有点遗憾。再往西，是一溜围挡。透过围挡，似乎能看到有机械在施工。或许，那应是规划中的晋阳湖湿地公园的一部分。这个期盼中的湿地公园，我尚未见到它规划中的样子，也不确定它什么时候能建成。但我希望，在这块湿地开放后，我能见到在晋阳湖这片土地上生长、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那些花花草草，虫虫蚁蚁。能见到比那曾经熟悉的风景更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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