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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鱼的故事(中)

在世人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无名小卒，一个无足轻重又令人讨厌的人。这样的人在现在，以及将来，在社会上都难有容身之处，总而言之，我就是社会上最为低贱的下等人，但是，就算这已经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作品告诉世人，我这个无名小卒，这个区区贱民，心怀瑰宝，绚丽璀璨。

——文森特梵高

依然记得年实习结束答辩的时候，我提了一个问题：怎样才能把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

我不知道尚且稚嫩的我为什么会心生这样的困惑。回顾这三十年的岁月，小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一次生病躺在地板上，我问自己，我是快要死了吗？然后刺眼的阳光直直的射过来，浑身发烫——我怎么可能会死，我长大后一定是无所不能的。

稍大一点，初中那会，每天早读课，同桌能背两篇古文，而我半篇都背不下来。体育课上，大家活力四射，每次跑步只有我孤零零的在最后面，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到了高中，班主任让我们给未来的自己写封信——我说我想当个工程师。现在想想，我当时压根不知道工程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当了7年多的汽车产品工程师，发现果然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起大学的英语课上，老师问我们将来想做什么，我写上了我的答案——诗人。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诗人是干嘛的！

工作了很多年，那个问题依然萦绕着我——怎样才能把工作当成自己的事业？

答案我寻找了很久。

一个对物质不怎么感兴趣的人，还有什么，是该追求的呢？

高中的一个周末，我在路上遇到两个旅人，说好久没吃东西了，希望我给他们点钱。我分辨不出真假，但只有几十块的生活费，就抱歉的走开了。然后我想了一路，返回去找他们，至少给他们买碗饵丝吧。没有找到。我不知道那算怎样的事，但我一直忘不了。

前几年有次出差回来，路边遇到两个女孩。说是跟家里吵架跑出来了，没带钱，希望我借她们一点。我问她们要多少，他们说需要两三百住酒店。我打开钱包，给了她们三百。然后看到我钱包里还有余钱，又说，还没吃饭，能不能再多借一点。我把剩下的两百多都给了她们。每次想起这事，我都会觉得她们很可爱。我也很可爱！

你说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我还会给吗？

有，我就会给。没有，就真的没办法。这一点，和高中时代那会的自己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陈丹青说他很喜欢那种憨憨的人。说真的，我也喜欢那种憨憨的，就像这位厨师一样的人。

小野二郎9岁离家，25岁立志成为一名寿司师傅，26岁师从吉野末吉，他用3年多的时间完成了普通学徒5~10年才能完成的工作，30岁成为店长。40岁拜别师傅，开了自己的寿司店——数寄屋桥次郎店，从此，开始了一生的征程。都说勤能补拙，他总是笑着说到，我比大多数人都要笨，但我很勤奋，比任何人都要勤奋很多倍。

78岁那年，小野二郎用48年的时间真正完成了自己理想中菜单——一曲寿司协奏曲。同年，小野二郎因心脏病住院，心生了一丝退休的念头。

天妇罗之神早乙女哲哉鼓励二郎说到，要是老爷子你能做到岁，我就要做到岁。

这个鼓舞瞬间打消了二郎退休的念头，他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年，82岁的小野二郎荣获米其林三星厨师，也成为了史上最年长的米其林三星厨师。当时的颁奖词是这样的：

只为用餐造访该国也是值得的，二郎寿司总是令人赞叹，惊艳，我在那里从来不会失望，唯有三星配得上二郎寿司。

自年起，数寄屋桥次郎店连获了12年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殊荣，这也是史上最小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年，他们由预约制改为了会员制，大众很难再吃到二郎寿司，这违背了让大众品尝到更多美食的米其林设立宗旨，二郎寿司店失去了评选资质。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取消掉预约制，我想，是对这疯狂的资本社会的一种抵抗。老爷子的初心只是为了做好每一天的寿司，不愿被背后的资本所影响。对小野二郎来说，荣誉似乎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他唯一的追求只有：今天的寿司，要比昨天更美味一点。

其实年米其林首次探店的时候，主厨的只是二郎的大儿子祯一。当年，被授予三星的寿司店还有一家——二郎前学徒水谷八郎的水谷寿司店。水谷师从二郎17年，年独立开店，他曾说到：“小野二郎并不古怪，他只是每天重复同一件事，每天努力不懈地工作，他并非标新立异，而是只想工作。还没成名时，他工作就一直很拼命，我工作已经很拼命了，所以了无遗憾，如果二郎还有遗憾，他一定是疯了。”

年4月的一天，店员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对方声称是首相官邸的人员，想预定餐位，起初祯一觉得这是场恶作剧。隔天，又有日本外务省的电话打来，可是祯一还是拒绝了，因为店里的餐位必须提前一个月前预定。后来，日本首相官邸表示，哪怕打烊之后也行。就这样，奥巴马出访的时候坐到了二郎面前。

奥巴马赞叹到：“出生在夏威夷的我，曾吃过很多美味的寿司，今天，我终于吃到了一生中最顶级的寿司。”

同样，许许多多的人不惜排队等候，甚至专程远赴日本，也要品尝一次二郎寿司。有的人等待了十年，吃到的那一刻，热泪盈眶。

法国天才厨师乔尔侯布匈坐在二郎面前品尝寿司的时候，夸张地称赞到——这里，是全世界离天堂最近的位置！

二郎认为，要做出真正的美味，就必须品尝各种美味的食物。当二郎听说东京有家店的天妇罗做的非常好的时候，立刻就去拜访了早乙女哲哉的店。

二郎进店后径直地坐到了最靠里的位置，在那里，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厨师的每一个动作。最初让二郎感到惊艳的，是早乙女炸的海鳗天妇罗。这种前所未有的海鳗炸法，令无论怎么处理都会有的海鳗特有的腥臭味，完全消失了，同时还最大限度地提炼了其浓香风味，二郎惊叹到，这已经超越了美味的极限！

随后，早乙女知道了二郎到店的事，也开始光顾二郎寿司店。他慢慢地发现，二郎的寿司似乎每天都在进步。他怀着敬畏之心去品尝每一片寿司，惊叹到：如此细致的味道，融入的是对待生活的态度和美学——对待鱼肉的用心，对待米饭的用心，诸如此类的情感，都倾入了每一片小小的寿司当中。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当中的无尽心思，以及其中蕴含的种种，大概再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在一片寿司中融入这么多的情感，与其说是在吃寿司，倒不如说在体会他的那份心思！

彼此第一次探店后就真正认可了对方，虽然寿司和天妇罗的根本做法不同，但提炼食材原味的极致这场战役是相同的，两人不断的光顾彼此的店，开始了无声的对话。二郎每个季度都会抽时间去早乙女哲哉的店里，而早乙女几乎每天都会光顾二郎的寿司店，迄今为止，已经到店超过次。

大概十年的时间里，小野二郎和早乙女哲哉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彼此对话35年，两人私下也从未见过面。

90岁那年，小野二郎心脏病发，装上了起搏器，在家休养半年后，不甘寂寞的二郎再次出现在了店里。

但这次与往常不同，他感到苍老悄然而至，年纪大了以后，手上的水分减少，饭粒特别容易粘到手上，他若无其事的把饭粒拿掉，或者去清洗掉，尽可能不让别人看见。以前信手拈来的寿司，现在却十分费劲，即使反复捏有时也无法成型，有时候手都不能动，明明该用劲的时候也使不上劲。

就这样，不服老的小野二郎好像有点认命了，缩短了工作时间，没有特殊情况，白天选择在家静养，只有晚上到店工作。

突然有一天，二郎收到了一封来信，早乙女哲哉说到：（致让我成为今天自己的二郎先生）

和老爷子您相识已35载，除了各自店里，私下再无交集。在您百岁诞辰即将到来之际，我们一起坐下来，悠闲的品品茶吧。

那会小野二郎91岁，捏寿司已经65年，早乙女哲哉70岁，炸天妇罗55年。

早乙女哲哉对着一幅画说到，你看这群蝴蝶在优雅的飞舞，但这只显得有点特别，身体明显不协调，好像少了一支翅膀，我仔细的看，反反复复的看——不是被遮挡，确实少了一支。然后我发现下面的花杆上，这只螳螂有点失落的挥舞着爪子，抓着一支翅膀，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当我再去看那只断翅的蝴蝶，犹如一束光，从它身上照过来，显得格外的宏大——生命的意义在于拼搏，要竭尽全力追寻生命当中的那缕光芒。

这是早乙女哲哉传达给小野二郎的信念。

然后，四月的某一下午，二郎再次出现在了店里。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二郎说他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如果手没有想象的那么灵活，就费点事，多捏几次就好了。如果手干燥了，就去多去水里浸湿几次就好了。

就这样，他只是不停的捏，他只是不停的尝。只存在于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话，又开始了。

待续~

资料来源：

纪录片《寿司之神：小野二郎》

纪录片《和食双神：最后的约定》

纪录片《一生悬命：小野二郎》

纪录片《小野二郎-把父爱握进寿司里》